建初十五年四月十二, 建初帝薨，因年纪才不过十九，按古礼来说还未及冠，朝廷上下议了谥, 曰“悼”。
悼宗死之前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，秦王领着亲兵、提着杜家人，风尘仆仆入京来质问亲弟弟为什么要杀他，日光下一切罪恶都无所遁形, 悼宗崩溃地大哭着道：“王兄岂能知道朕的苦处呢？！”一开始朝政被摄政王与太后把持，等到他亲政了连个心腹也没有，还要被迫尊敬不是亲外家的吕氏, 妻妾也不争气, 连个儿子都没能给他生出来，多么惨呐！
老宗正算是这群人里对皇帝最忠心的大臣了, 见皇帝哭得这个样儿, 他比皇帝哭得还厉害：“陛下，官家, 您是四海之主, 天下之父呀，您能有什么苦处呢？”朝政自然有大臣管着, 您只要勤学好问、礼贤下士，还愁没有忠心的臣子亲近您吗？至于儿子, 您才十九岁呀, 愁什么呢？要是少年天子都算惨, 那穷苦百姓都不要活了。
娄首辅也颇为感慨：“陛下，您走错了路了。”
要按着正统读书人最正常的想法来，应当是太后与摄政不恋栈权位，早早还政于帝，而皇帝也继位之后就礼贤下士，多多听从有识之士的治国方略，君臣合力，治理出来一个天下清明的盛世。结果太后倒是退位了，还带下去一个不安分的摄政，有识之士也不少，却全被皇帝自己得罪了，这怨得了谁？
还不是怨你自己？
秦王连看这蠢弟弟一眼都懒得看：“官家苦，就能害了臣妻的性命吗？”我就在封地住得好好的，忽然你要给我塞两个不知哪来的妾室，还把我老婆气死了，我老婆冤不冤哪？！
杜家人与钟义抖抖索索趴在地上全都招了，托赖河南按察司副使手段好，这些人肚子里那点东西都被掏空了，建初帝谋划的所有毒杀、刺杀、打压都被他们吐露给了重臣们听。一开始还有人出于君臣之义为建初帝勉强辩解两声，等到杜济说到皇帝赐了御酒给他们，要他们下了毒带去给秦王一系喝的时候，已经没人出声了，满室唯有建初帝疯狂咳血的声音。
半晌，建初帝咳得慢慢缓了，沈令仪看也不看皇帝，将手中笏板一理，道：“为今之计，当议立大统。”
皇帝无子，这确实是一样极要紧的事。
孟皇后也早被传过来了，闻言只道：“官家无子，请于宗室之中择贤者居之罢，只有一样，”她的眼睛抬起来，红肿的眼皮里一线厉光透出来：“须得记在官家的名下，要不然我是不依的。”不等大臣反对，她已经转过脸去注视着外臣：“自来就没有过皇帝无子，就把皇位过给别人这一说，只有宗室入嗣的。倘若真有人要夺了这个位子，请想想百年之后史书会怎么写罢。”
秦王本人对皇位一定要着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却不大偏执：“皇后说得是，臣愿以长子入嗣陛下。”只要能把这皇帝搞下来就行，儿子还是他的儿子。
按例，天子未成年的时候还要有太后垂帘听政，或者暂立一个摄政王来理政。这种情况下摄政王却比太后可靠得多了，沈令仪当先支持外甥：“臣请以秦王摄政，俟天子成年再还政于帝。”
内阁、三衙等人纷纷响应。
几方人马就这样在建初帝的床头达成了协议，他被气得又咳了起来，点点血沫子喷在被面上：“你们……你们好大的胆子！”
众皆无声，唯有乔昭华还对他有点情谊，犹豫着伸出手去：“陛下……”被皇帝一巴掌打了个倒仰：“贱人害朕至此！”
乔道盈“嘤嘤”地哭了起来：“妾……妾也并不想这样的呀……”
孟皇后看建初帝倒还好，横竖是个将死之人而已，看乔道盈却很厌烦了：“当初你怀着二公主的时候就甚不安分，如今又害了官家的性命，还要狡辩么？”
大臣们不好插手后宫之事，唯有老宗正道：“皇后本是后宫之主，乔昭华的事，您看着办就是了。先帝时候也有一位姜氏庶人，因将腌臜药物用在了先帝身上，一条白绫赐死了事，乔氏已经害得官家成了这样，不能轻轻放过了。”
孟皇后冷冷地看了乔道盈一眼，自然有人将她拖下去堵上嘴：“叔曾祖父说得甚是，这样的人，不能再在宫内留着了，只看在二公主面上赏她一个全尸罢了。”
建初帝的眼睛瞪大了，口中“呜呜”地又作声，却终于无力地重重倒了下去，身体半歪在床头的雕花木板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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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初十五年夏四月十二，建初帝薨，以其未到中年而夭折，谥为“悼宗”，以亲兄秦王第一子攸入嗣，尊孟皇后为皇太后，秦王为摄政王。以悼宗两女为延平长公主、延和长公主，以秦王第二子为秦王世子。鄂罪人、滕罪人叛乱期间勤王的诸王、百官各有封赏、恩荫，而在京城戒严期间趁机试图作乱的梁王则被悄悄地“病逝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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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令嘉从车上下来，抬头看一看重新粉饰过的秦王府：“我倒没想过，居然有住在这儿的一日。”
施阿措笑了起来：“你十来岁那会儿，能想到你孙儿是皇帝么？”
明宗几个儿女在京的府邸建得都很近，大理王府已经空了，阿发继位之后恩赏给了秀山郡主郗如意居住，改一改形制，依然可以赏给郡主；旁边就是浔阳王和凭祥王空置的王府，二王各有奇遇，二王府也各自改建为了吴王府与燕王府，与温恭、淑恭、清恭三公主对门；后一条街就是秦王府与伊王府，与淳恭、凝恭、惠仪、柔仪四公主相近。端仪、睿仪二人出嫁得匆忙，府邸尚未在京建起来。将来也是要碍着兄姐们居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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