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初帝今年不过十六七岁, 亲政才几年而已，能得罪什么要紧的大人物呢？
答案是：吕家人。
吕文则的父兄虽然因政治观点不同，不再与这个削弱世家的逆女来往了，毕竟还有十几年的父女、母女、兄妹之情, 血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。当初吕太后被今上气死的流言也在宫外流传过一阵子，吕父只是痛哭一回，便骂道：“倒行逆施，行古今未有之不义, 难怪有此恶果！”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儿和全家族，包括自己儿子的立场过不去。
吕母却直白得多, 虽然推辞了建初帝要加给寿州吕家本家的封赏, 却私底下难过了很久：“到底是我十月怀胎，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。”
吕指挥等受吕文则重用过的族人也甚是厌恶建初帝，你气死了人家的族姐妹、姑母呢, 还不兴人家不高兴了？
更兼杜家人扯后腿，一看自家封了两个县伯一个承泽公, 什么高门贵女都敢想, 试图把吕指挥的嫡次女娶过来：“咱们两家都是外戚，正应当守望相助嘛。”态度还隐含傲慢, 盖因皇帝比较亲近自家的缘故。
吕指挥心说, 就你们家这家风、这人才、这名望，我傻了才把好好一个女儿扔进火坑里去。胡乱推辞道：“五娘还小, 过几年再说罢。”
杜家人便不高兴了, 论爵位, 他们家封了一公两伯；论官衔，他们家虽然没有实差，却也有一三孤、两大夫与数个郎官，正是自傲的时候。便在赴一些人家的酒宴的时候说了些好话：“吕家那个五娘，哼，她爹都不敢为她说亲。”并延伸出去，对吕家的家教、人品等全方位地鄙视了一下。
人家亲爹亲妈听见了，自然不光会把仇记在狗腿子身上，还要记在主人身上：说话的家仆，主家是杜氏；杜氏的主家，是皇帝。
吕夫人进宫看女儿的时候更得知官家待长女十分凉薄：“没有感情不要紧，怎么能没有礼仪呢？皇帝举行酒宴，合宫都在，独独不请贵妃，令其在宫中‘休养’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其实建初帝本人主要是为了自己吃饭可以吃得痛快一点，架不住他受教育的经历十分坎坷且零碎，知识不成体系，因而三观和绝大部分士人都不一样——他知道但不能理解，玷污名誉，这对于士人来是多大的侮辱。
这侮辱比死还严重——士可杀，不可辱呀！
你的外家侮辱了人家的家风，你本人在宫里也对吕家的家教表现出了相当的质疑——贵妃在侧，皇帝连饭都吃不下去了，不是质疑人家的家教是什么？这比杀了吕家人还叫人难受。
沈令和的儿媳妇娄氏，是礼部尚书家的孩子，恰有一个两姨表妹嫁到了吕家，她丈夫和吕指挥家关系说远不远，是吕指挥亲哥哥的孙儿。哥哥年纪大了不顶事儿，吕指挥便把哥哥的长子与长孙带过来，放在殿前司历练一下挣点前程，那时候吕太后还活得好好的，这也是应有之义。
大家族人口多，一个月里好有三四五六场生日可以做，娄氏便在表妹小姑子的生日里去做客，问她：“如今外头都在说你们家的家风不好，吕指挥等处可有说法？”
娄氏的表妹因丈夫有一个七品的小官，也被封为孺人，此时愁眉苦脸道：“出自上意，我们能怎生说呢？”
吕孺人的婆婆吕淑人却很敏锐：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娄氏道：“总得为祖先正名。”
这没说的，沈、吕两处从此便搭上了线，沈令和的长女被嫁给了吕指挥的第三子，做了一个儿女亲家。至建初十三年秋，出了秦王妃的周年，经吕太后之父指点，吕家便有一个正做着起居郎的世交，私下里向皇帝进言：“陛下臂助太少了。”
建初帝并不知道这是吕家人的世交——吕家这种世家，家谱比本朝年载还长得多，有那么几个自家人都未必很清楚的世交简直是再自然不过了——心中一动，斥道：“休得胡言！”
起居郎道：“陛下四面楚歌矣，还怕臣子说吗？”
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给皇帝记录起居，此时轮到他当值，并不把自己的话写下来，而是给皇帝行了个大礼：“天下士子不理解您的苦心，天下宗室被奸臣所蒙蔽，您须得找几位能助您一臂之力的能臣才行啊。”说完自己都被自己恶心了个够呛。
正中建初帝的心事：“先生有以教我。”顿时把称呼换成了“先生”。
“先生”道：“已有的人，怕是没办法把他们的心思改过来了。倒是可以再造些良材，好为陛下筹谋。”
要说造良材，最好的办法就是开科举取士，取出来的都是“天子门生”。然而今年的春闱已经在皇帝六神无主的情况下被他自己敷衍过去了，再等三年，黄花菜都凉了。
建初帝灵光一现：旁的人不能用，自家亲戚还不能用吗？正巧盈盈为她家人向朕求取了官职！
心中大喜，脸上就不由得带出来了点：“先生高才！”要封赏他。
“先生”推了。
隔日就有旨意颁下，说是念及杜皇后的功劳，要给她的亲人们一些实职。
杜家人口多呀，光五服以内的就好有百人呢，这里放一知县，那里放一知府，京城里放几个六七品的官员，看起来也颇繁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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